暮色四合时,我总爱坐在老宅的葡萄架下。藤蔓在晚风里沙沙作响,斑驳的光影在青砖地上跳跃,恍惚间总能看见童年时歪歪扭扭的涂鸦——那是我用树枝在墙角画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盘永远朝着斜阳。这方寸之间的天地,像被时光封存的琥珀,凝固着我对"风景"最初的认知。
记得九岁那年的雨季,院角的紫藤突然开满了花。雨水顺着瓦当滴落成帘,我举着油纸伞站在花架下,看花瓣在雨中舒展成半透明的云。邻家阿婆送来青瓷碗的糖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却让那些细碎的花影愈发清晰。那天我第一次懂得,风景不仅是远方的山川湖海,更是雨滴敲打花瓣的清脆声响,是糖水中浮沉的桂圆肉,是油纸伞边缘被雨水晕染的墨痕。
初中时转学至江南小镇,校门口的银杏树成了我的精神地标。晨读时总能在树下遇见卖糖粥的老伯,他布满老茧的手将糯米团搓成月牙形状,蒸笼掀开时白雾裹着焦糖香。某个深秋黄昏,我看见他蹲在树下给流浪猫喂食,金黄的银杏叶落满他的藏青色棉袄。那一刻突然明白,风景的精髓不在景致本身,而在人与自然的温柔互动里。那些被夕阳镀金的落叶,那些与老伯相视而笑的瞬间,都成了记忆里永不褪色的油彩。
去年除夕,父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与窗外烟花相映成趣。他特意用红纸剪了窗花,将"福"字倒贴在玻璃上,说这样能接住从天而降的吉祥。我捧着刚出锅的莲藕排骨汤,看蒸汽在暖黄灯光里升腾,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灶火映红了他的鬓角,还是岁月在他眼角刻下的笑纹。这个瞬间让我顿悟,最动人的风景往往藏在最平凡的日常里,是父亲系着旧围裙转身递来热毛巾的弧度,是碗底那勺凝聚着千年药膳智慧的红枣枸杞。
如今站在人生新的渡口回望,终于懂得风景从来不是固定的坐标。童年葡萄架下的光影是春日,江南银杏树下的糖粥是夏至,除夕夜的厨房是秋实,而此刻窗前摇曳的绿萝,正在冬日的暖阳里舒展新芽。这些看似离散的碎片,在记忆的经纬线里编织成永恒的锦缎。原来真正的风景不在他处,而是将每个平凡时刻都酿成诗意的的能力——在油纸伞的倾斜里读雨,在糖粥的氤氲中品光阴,在父亲围裙的褶皱里触摸岁月的温度。
暮色渐浓,葡萄叶的沙响渐渐模糊成背景音。我轻轻抚过砖墙上那幅褪色的向日葵,忽然发现它不知何时开出了新的花蕊。原来当我们学会用心灵丈量世界,每个角落都能生长出属于自己的风景,就像此刻老宅的砖缝里,正钻出一株不知名的野花,在月光下倔强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