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飘落，我蹲在阁楼角落擦拭那把老藤椅时，木纹里突然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母亲用蓝黑墨水工整写着："1983年冬，你父亲在工地摔伤，我每天用艾草煮水给他擦洗，他总说疼得钻心，却把止痛片藏在枕头下。"信纸边角被摩挲得起了毛边，像极了我记忆里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

那件灰蓝色毛衣是母亲最珍视的物件。每年深秋她都会拆下旧毛衣的毛线，重新编织出带着松针纹的新毛衣。记得初二那年流感肆虐，我发着高烧蜷缩在被窝里，听见织针碰撞的咔嗒声由远及近。母亲裹着厚棉袄推开房门，肩头落满雪花，怀里却紧紧护着尚有余温的毛衣。"趁热穿，线头都打好了结。"她粗糙的手指抚过毛衣领口，我摸到细密的针脚里藏着几粒红豆，那是她连夜缝进去的，说能驱寒。

父亲总在周末清晨的汽修铺里忙活。他蹲在引擎盖下调整 carburetor 的模样，像棵被压弯又挺直的老槐树。有次我偷偷溜进他的工具箱，发现铁皮盒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个铝制饭盒。每个饭盒底部都刻着日期，从1997年8月到2003年6月，记录着给建筑工友送饭的轨迹。最底下那个饭盒里，还留着半块发硬的葱花饼，那是他某次忘记取走，却始终舍不得扔掉的。

高考前夜暴雨倾盆，我伏案做题时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母亲举着油纸伞站在走廊，伞骨上挂着的水珠正顺着她藏青色的布鞋往下淌。"给你带了凉了的馄饨。"她将保温桶放在书桌旁，转身时碰倒了我的台灯。暖黄的光晕里，我看见她鬓角新添的银丝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极了她总别在发间的那朵绢花。

去年整理老宅时，我在父亲的工作台暗格里发现本泛黄的笔记本。扉页写着"给小满的备忘录"，内页密密麻麻记着："1999年4月，女儿月考第三名，奖励她去图书馆看《简爱》；2001年冬，小满感冒，改吃维生素片；2005年春，她开始学钢琴，每周六下午陪练。"最后一页夹着张诊断书，日期是2020年3月，父亲确诊肺癌晚期，却把化疗通知单藏在工具箱夹层。

此刻我摩挲着藤椅上经年的划痕，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里，藏着母亲织毛衣时打滑的竹针，父亲拧螺丝留下的指印，还有无数个晨昏里相互凝望的剪影。阁楼的风穿过老式木窗，带着旧毛衣的皂角香，轻轻拂过我眼角的泪光。原来最深的爱从来不需要惊天动地，它就藏在母亲织错的针脚里，父亲饭盒的刻痕中，以及每个欲言又止的凝视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