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般流淌在沙滩上，我蹲在礁石缝里观察一只寄居蟹，它正用尖尖的螯钳把沙粒一颗颗推出壳外。远处海面泛着碎银般的光，浪花在阳光下碎成千万片跳动的金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海，它比课本里印的插图更神秘，比奶奶讲的渔歌更悠长。

海在夏天是位热情的舞者。清晨五点，渔船的汽笛声划破黎明的雾气，船头劈开的浪花总带着咸涩的吻。我跟着表哥学撒网，网兜刚入水就被暗流卷走，表哥却笑着说："海像只顽皮的大猫，你越急它越躲。"正午的阳光把海水晒出粼粼波纹，像无数面小镜子同时转向天空。沙滩上散落着贝壳碎片，有螺旋纹的鲍鱼壳，有扁平的蛤蜊片，最特别的是半枚虎斑贝，贝壳上还留着去年台风留下的裂痕。

秋天的海褪去盛夏的张扬，变得温润如玉。台风过境后的傍晚，我总爱去老船长家借油灯。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摩挲着褪色的船舵，给我讲三十年前在台风眼里的经历："当时浪头比三层楼还高，海天界限全被搅碎了。"油灯在潮湿的舱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像在讲述那些被海风封存的故事。潮水退去的滩涂上，泥螺在沙粒间吐出珍珠般的卵，渔妇们弯腰捡拾时，银镯与贝壳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

冬日的海是位沉默的哲人。大寒时节，浪花在礁石上撞碎成雪沫，海风卷着咸腥钻进领口。我裹着表姐织的枣红围巾，看老船工们修补渔网。他们用海草编织的网眼比渔网更密，说这样能兜住所有迷路的鱼群。"海啊，"船工老张往海里抛了块石头，"你吞了我们的叹息，又吐出珍珠。"海面浮着薄冰，冰层下却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无数生命在冰封的牢笼里挣扎。

暮春的涨潮时分，海会变成流动的画卷。退潮后的礁石群露出嶙峋的轮廓，藤壶在石缝里开出血红的珊瑚花。我跟着写生的美术老师，用炭笔勾勒海浪的曲线。老师指着浪尖上破碎的泡沫说："你看这些浪花，追着月亮追了三百年。"潮水漫过脚背时，我忽然明白潮汐的奥秘——它既是最温柔的摇篮，又是最严厉的裁判，永远在提醒我们：所有涨落都是自然法则。

暮色四合时，海面腾起薄纱般的雾气。渔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大海上的星子。归途经过老船长家，他正在修补那半枚虎斑贝的裂缝，用海藻和树脂将贝壳粘合。"当年台风毁了我的船，"他指着墙上的航海图，"但海教会我，破碎的贝壳也能折射月光。"晚风送来咸涩的涛声，我忽然觉得海不是终点，而是所有故事的起点——它见证过渔歌的悠长，听过潮汐的私语，更包容过无数个破碎又重生的灵魂。

沙滩上还留着白天捡的虎斑贝，裂缝里嵌着细碎的沙粒。月光把贝壳染成银白色，仿佛海在用珍珠母贝的纹路书写永恒的寓言。海潮依然在远方涌动，而我知道，当明年的潮水再次漫过沙滩时，这些贝壳会继续讲述关于坚持与包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