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穿过云层时总带着几分慵懒，在校园的角落里，那棵老银杏树正抖落满身金黄。我常踩着斑驳的光影往树下走，看叶片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是无数把小扇子同时展开，将天空裁成流动的琥珀。

叶片的变色总比别处来得早。九月末的某个清晨，我忽然发现最顶端的叶子开始泛起焦糖色，像是谁偷偷往绿绒布上泼了点蜂蜜。接着是层层叠叠的渐变，从鹅黄到嫩金，再到鎏金，最后凝成燃烧的暗红色。最妙的是叶脉的走向，像是用银丝绣成的经纬线，每片叶子都藏着不同的纹路。有次数学老师带我们观察叶脉，说这是植物版的"河图洛书"，我蹲在树下数了整整半小时，数到膝盖发麻也没找到两片完全相同的叶脉。

树下总聚着各色人影。晨读时总能看到戴眼镜的教授坐在石阶上，膝盖上摊着《诗经》，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银杏的影子在青砖上交错。午后的蝉鸣最盛时，会有穿校服的女生捧着素描本写生，铅笔沙沙声里飘落几片叶子，她们就笑着用画笔接住。最热闹的是落叶纷飞的季节，孩子们追着旋舞的金箔跑，把满地碎金踩成蜿蜒的河流。有次我撞见两个老人在树下下棋，棋盘是块被磨得发亮的石板，楚河汉界里跳动着银杏的倒影。

去年深秋我住院时，护士说最想看的就是窗外银杏树。消毒水的气味里，我透过玻璃看见金黄的雨正落在树梢，每一片叶子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静止地悬在半空。有位老先生每天下午都会来窗前坐一会儿，他总说这棵银杏和三十年前他教过的学生一样，"叶子落了又长，但树干永远笔直"。后来我才知道，这棵树是建校时的老树，树根曾托起过多少人的青春。

如今走过树下，常会想起那些在时光里沉淀的故事。树根处堆积的落叶成了天然的肥料，滋养着石缝里冒出的野菊。树干上的裂痕被藤蔓缠绕成自然的浮雕，树冠投下的阴影里，连麻雀都学会了在枝桠间跳五线谱。有次暴雨过后，我发现被风吹断的枝桠上，竟结出了两颗嫩芽，在风雨中倔强地舒展着。

暮色渐浓时，银杏叶开始飘落成诗。它们有的打着旋儿落在课本上，有的轻轻覆在沉睡的石板上，还有的顺着排水沟跳起金色的华尔兹。我常在落叶铺就的小径上捡拾"信笺"，每片都记录着不同的故事：某次考试失利后蹲在树下痛哭的少年，某个毕业典礼上抛洒的银杏雨，还有去年冬天移植时留下的浅浅脚印。这些碎片在掌心化作细碎的金沙，提醒着我季节更迭的韵律。

校工老张说这棵树最懂时令，春来抽新芽，夏借绿荫，秋酿金黄，冬藏力量。前些天他给树根系了红绸带，说这是给老树的新年礼物。我望着满树渐深的鎏金色，忽然明白银杏教会我们的：生命不必追逐时光，只要在每个季节里沉淀出独特的光华，就能在岁月长河中永远鲜亮。那些飘落的叶子终会化作春泥，而树干上新增的年轮，又记住了这个秋天所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