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从屋檐下的瓦楞草里钻出来时,我总会趴在老槐树的横枝上,看阳光在青石板路上碎成金箔。家乡的河流从村东头蜿蜒到村西头,像条碧绿的绸带永远系在蓝天下。每当雨季来临,河面就会浮起细密的涟漪,倒映着岸边垂柳的裙摆,还有那座被藤蔓缠绕的廊桥,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童话里的秘密花园。
沿着石阶往山顶走,半山腰的茶田永远飘着青草香。春分时节,老茶农们背着竹篓穿行在茶垄间,银白的茶花落在他们肩头,像给深绿的山坡绣上雪白的花边。最让我着迷的是村口的百年银杏,每到秋天,金黄的扇形叶片便铺满晒谷场,孩子们捡起叶子当飞盘,惊起树梢的灰喜鹊扑棱棱飞向天空。记得去年重阳节,九十岁的王奶奶坐在银杏树下,把晒干的桂花塞进我书包,说这是给"小麻雀"的秋日蜜糖。
村西头的老戏台是乡亲们的宝贝。每逢端午赛龙舟后,戏班子就会支起红绸布幕,咿咿呀呀唱起《白蛇传》。我总爱坐在第三根石柱后,看戏台上方悬着的红灯笼跟着唱腔晃悠,像给故事里的角色加上光影的翅膀。去年中秋,老支书特意请来外乡的皮影戏班子,当《西游记》里孙悟空举起金箍棒时,幕布后的白布突然飘起一阵"妖风",吓得我捂住眼睛,却看见月光真的从天井里洒进了祠堂。
最难忘的是村东头的"萤火虫集市"。每年七月半,晒谷场会被改造成灯笼迷宫,孩子们提着荷花灯穿梭其间,纸灯笼上画着十二生肖,还有用竹篾编的兔子灯会自己摇头晃脑。卖菱角的老伯会从竹篮里抓一把冰镇西瓜,说这是"银河的甘露";卖麦芽糖的阿婆总爱哼着小调,把糖丝绕成小动物的形状。记得那次我举着兔子灯迷路,是卖糖画的张爷爷用糖浆画出北斗七星,带着我找回了回家的路。
冬日的家乡像被装进水晶球里的糖画。屋檐下的冰棱足有尺把长,老人们说这是"天公的冰糖棍"。腊月二十三祭灶时,家家户户蒸的年糕会排成长龙,王婶蒸的艾草糍粑总带着薄荷香,李叔家腌的雪里蕻在陶缸里发酵出琥珀色的酱汁。除夕夜,祠堂前的火堆噼啪作响,大人们讲着"灶王爷上天"的传说,我却偷偷把塞在枕头下的硬币埋进桂花树根下,想着来年能挖到"压岁钱宝藏"。
春雨落进溪流的声音,秋霜凝在银杏叶上的簌簌声,还有夏夜里萤火虫振翅的沙沙声,这些细碎的声响拼成了我记忆里的家乡调色盘。每当在外地听到相似的乡音,闻到远处飘来的炊烟味,就知道那条碧绿的河流正在村口等待归人。家乡就像位温柔的针线娘,把四季的布料、山野的芬芳、先辈的传说,一针一线缝进我们共同的记忆里,永远温暖着游子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