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老式电风扇在厨房里吱呀转动。外婆把最后一块五花肉放进砂锅,琥珀色的酱汁顺着锅沿缓缓流淌,在夕阳里泛起细碎的金光。这抹暖色像一尾游动的锦鲤,在我记忆的河床上投下粼粼波光。
外婆的红烧肉是整条街都闻得到的秘密。她总说"七分煮三分焖",砂锅要烧到"响油"才下肉,这道理如同村口那棵歪脖子枣树,连孩童都能背得滚瓜烂熟。当冰糖在铁锅里熔成琥珀色时,外婆会摘下老花镜,用布满茧子的手指轻轻搅动锅底,让每块肉都裹上晶莹的糖衣。肉块在酱汁里沉沉浮浮,蒸汽裹挟着酱香漫过窗棂,连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都染上了甜香。
腊月廿三祭灶的清晨,整个村子的灶膛都噼啪作响。我的姑父踩着板凳,往灶王爷画像前摆放刚蒸好的年糕。糯米粉在石臼里被木槌舂成雪白的云絮,掺进新采的桂花蜜后,年糕的褶皱里便藏着整个秋天的甜。姑父总说:"灶王爷吃了甜年糕,保佑我们来年谷满仓。"那抹琥珀色的蜜汁顺着姑父的胡茬往下淌,在砖地上洇出小小的月亮。
去年深秋在江南古镇,我在青石板巷口遇见卖糖画的老人。他铜勺里的糖浆被体温焐得黏稠,在青石板上绘出锦鲤的轮廓。当最后一笔收尾时,老人从围裙兜里掏出块桂花糖,说是"画糖人的谢礼"。糖浆在夕阳里泛着琥珀光泽,老人布满皱纹的眼角也跟着弯成了月牙。这让我想起外婆总会在雨天往我书包里塞的桂花糖糕,原来人间至味,不过是一勺糖浆里熬煮的温情。
如今站在异乡的厨房里,我学着外婆的样子熬酱汁。砂锅边缘的焦痕与外婆的纹路渐渐重合,铁勺搅动时的声响与记忆中的老风扇声奇妙共鸣。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台时,砂锅里翻滚的五花肉泛着温润的光泽,就像外婆布满皱纹的笑脸。原来美食从来不只是味觉的狂欢,它是时光窖藏的酒,是血脉里流淌的蜜,是让漂泊的游子找到归途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