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晚风裹挟着桂花香拂过窗棂时,我正趴在厨房的玻璃窗上偷看母亲揉面。案板上那团雪白的面粉被反复揉捏,渐渐泛出柔润的光泽,像极了老屋天井里那轮被云絮轻抚的月亮。父亲在院子里支起烧烤架,炭火噼啪作响的声响与远处广场的《难忘今宵》旋律交织,将整个八月十五的夜晚提前了半小时。
厨房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母亲突然转身,发梢沾着面粉的弧度让我想起外婆总爱说的"月牙弯弯照九州"。她将面团分成均匀的小剂子,用指尖轻轻按压成圆饼的形状,这个动作与二十年前外婆教我包饺子时一模一样。父亲端着刚烤好的红薯进来,糖油在铁皮上滋滋作响,焦香混着炭火的松木气息在屋里漫开,恍惚间我仿佛看见祖父在煤油灯下用竹签串起糖葫芦,玻璃罐里的山楂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暮色渐浓时,全家人聚在庭院中的八仙桌上。姑父带来的月饼礼盒还带着超市的塑料膜,但最珍贵的却是母亲连夜烤制的苏式鲜肉月饼。金黄的饼皮裂开细纹,油润的肉馅顺着纹路流淌,咬下的瞬间肉汁与面香在舌尖迸发,这味道与记忆中总在八月十五清晨出现的青瓷盘里的月饼别无二致。小姨家刚满周岁的表弟抓着月饼屑满地跑,白嫩的小手沾满糖霜,像捧着满把的月光。
天井里的老槐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树影在青砖地上织成流动的图腾。父亲取出珍藏的紫砂壶,茶叶在沸水中舒展的姿态,与去年中秋视频通话时二叔公在茶馆里的模样重叠。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庞,视频那头奶奶举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却坚持要教小侄女包出十八道褶的月饼。此刻庭院里的圆月与屏幕里的满月终于重合,跨越三千里光缆的团圆比往年更圆满。
月光爬上雕花窗棂时,母亲端出盛满冰镇桂花酿的青瓷碗。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几瓣宿醉未醒的桂花,这是外婆留下的老方子,说桂花要采在月见时最甜。我抿了口酒,舌尖泛起的凉意竟比往年更清晰——原来记忆中的中秋从不是简单的圆月与月饼,而是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在时光里发酵,将人间烟火与天边明月酿成永不褪色的乡愁。
子时的钟声传来时,父亲在庭院中央摆好纸灯笼。三百六十五盏小灯同时点亮,在青石板上投下蜿蜒的光河。表弟抱着月饼盒睡在太爷爷留下的藤椅里,月光为他镀上银边,像给稚嫩的脸庞加上一层温柔的盔甲。我忽然明白,中秋的圆不仅是月亮的圆满,更是血脉里流淌的团圆密码,是纵使山河阻隔,也能在某个特定的夜晚,让分散的星辰重新汇聚成完整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