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我蜷缩在高铁靠窗的座位上。玻璃映出我泛青的眼圈,对面座椅上陌生女孩正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笔尖划破纸张的沙沙声混着车厢空调的嗡鸣,像首未完成的摇篮曲。这是从省城返回小镇的第七趟车,每次离家时窗外的灯火都会让我想起外婆厨房里那盏总也拧不亮的煤油灯。
车窗外掠过连绵的丘陵,山峦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成水墨画里的淡影。三小时前还挤满西装革履的商务座,此刻已空出大半座位,零星坐着几位裹着旧棉袄的老人。他们佝偻的脊背随着列车颠簸起伏,像被岁月压弯的竹枝。邻座的老爷爷戴着老花镜,正用铅笔在餐巾纸上写写画画,突然抬头冲我咧嘴笑:"后生仔,你这是去给老太婆送药啊?"我慌忙把药盒塞进包里,耳尖瞬间烧得通红。
当第一缕炊烟从山坳里腾起时,车厢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哈欠。对面女孩收起画纸,把保温杯里的枸杞茶喝得一滴不剩。窗外稻田翻涌着金色的波浪,农人们踩着水田里的田埂回家,塑料雨靴踩碎水面上的薄雾,惊起几只白鹭。有位裹着靛蓝头巾的大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晒干的金银花和野菊花。
"要搭顺风车吗?"卖糖葫芦的推车突然停在过道。车把手上挂着褪色的红绸,竹签串起的山楂核泛着暗红光泽。我犹豫着摸出五块钱,老爷爷却抢着扫码付了钱。糖葫芦咬破的瞬间,酸甜汁水在舌尖炸开,恍惚间看见外婆握着我的手在灶台边熬中药,砂锅里翻滚的药汁咕嘟咕嘟冒着泡。
暮色渐浓时,小镇轮廓终于清晰起来。青石板路旁的灯笼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坠入人间。我摸到裤兜里硬邦邦的糖纸,突然想起老爷爷塞给我的字条:"后生仔,你外婆在村口槐树下等急了。"车窗外掠过熟悉的屋檐,有盏煤油灯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永不熄灭的守望。
列车缓缓停驻在站台时,我看见外婆踮着脚张望,白发被夜风撩起,蓝布衫上沾着灶灰。她接过我手里的糖纸,用开裂的拇指轻轻摩挲:"这是老陈家的山楂核吧?"月光流淌在她眼角的皱纹里,我突然读懂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沟壑,都是土地对归人最温柔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