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青石板上织出斑驳的碎金。爷爷总爱坐在树根处那张磨得发亮的石桌上,手里握着把竹骨折扇,看我们几个孩子追逐着槐花跑过巷子。那些年,槐树下的时光总被蝉鸣浸透,树皮上深深浅浅的沟壑里藏着爷爷讲不完的往事。
蝉声最盛的七月,槐花会突然在某个清晨簌簌飘落。爷爷会摘下几朵最雪白的槐花别在襟前,教我辨认花蕊里藏着的蜜蜂。他说这些花是春天的信使,要赶在雷雨前采下,才能做出带着花香的槐花饼。我踮着脚尖爬上树杈,却总被晃动的枝条打翻竹篮。爷爷笑着用扇骨敲敲我的额头:"花要落在手里,更要落在心里。"那天傍晚,他教我揉面团时总不忘往里撒几粒槐花,面团在石臼里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极了槐花落地的轻叹。
转眼到了秋天,银杏叶铺满石板路时,爷爷开始教我打板栗。他握着我的手在火堆旁翻烤,栗子裂开的瞬间,焦香混着槐花的清甜在空气里发酵。有次我贪玩打翻了竹篓,板栗滚得到处都是。爷爷却把沾着泥土的板栗捡进掌心:"你看这板栗壳多像老槐树的年轮,每道裂痕里都藏着故事。"那天我们坐在槐树下分食烤栗子,金黄的银杏叶落满爷爷花白的鬓角,他忽然指着树梢说:"等开春再来看,槐花又该开了。"
腊月里大雪封门,槐树裹着厚厚的雪被子沉睡。爷爷裹着红蓝格子棉袄,教我堆雪人时总不忘在雪人手里放两朵压干的槐花。他说雪是冬天的信使,要等槐花开放时再取下来。我偷偷把槐花藏在枕头底下,夜里听见雪人咯吱咯吱的响动,恍惚间竟以为那是槐花在雪地里绽放的声音。除夕守岁时,爷爷用槐树枝给我写福字,墨迹未干就被炉火映得发红,像极了槐花初绽时的模样。
开春时槐树最先抽芽,爷爷却再没坐在石桌旁等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医院走廊的窗前。他瘦削的手指还保持着折扇的姿势,掌心里躺着半朵风干的槐花。护士说那天他反复念叨:"等槐花开满树,就教小囡做槐花饼。"我握着那朵槐花走出医院,发现树下的石桌不知何时被移走了,唯有槐树依旧挺立,枝桠间缀满星星点点的白花。
如今每当我经过老槐树,总要在树根处坐上半晌。春风掠过树梢时,仿佛还能听见爷爷用沙哑的嗓音念叨:"槐花要落在手里,更要落在心里。"那些散落在四季里的槐花香,早已化作年轮刻进记忆深处。树下的石桌或许被时光掩埋,但爷爷教我的事——关于花落与新生,关于等待与珍惜,永远在槐花的香气里静静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