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发呆，暮春的梧桐叶在风里簌簌摇晃，恍惚间又回到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那时我刚上小学三年级，攥着被汗水浸湿的数学试卷站在走廊尽头，阳光斜斜切过我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拖出细长的裂痕。那张59分的卷子上，老师用红笔圈出我反复算错的鸡兔同笼应用题，墨迹像干涸的血滴般刺眼。

父亲把凉透的绿豆汤放在我面前，瓷碗与木桌相碰发出轻微的响动。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错题本，突然指着某道题说："你看这道题，题目说笼子里有十只鸡和兔，但没说它们会不会掀开笼门。要是它们全跑出来了......"我瞪大眼睛望着他，这个在建筑工地扛了三十年钢筋的中年男人，竟在烈日下解开了让我困惑整晚的数学题。他浑浊的瞳孔里映着窗外摇晃的梧桐叶，像极了当年母亲在病床上教我认字的模样。

初中开学那天，我在教务处领到崭新的蓝皮作业本。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菱形光斑，我翻开本子写下"李明"二字时，突然听见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泣声。那个总穿褪色校服的转学生王小雨正把脸埋在臂弯里，她数学卷上的鲜红"38"像把尖刀插进我的眼睛。我鬼使神差地抽出自己准备交的作业本，在空白处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又用铅笔在笼门处画了条虚线。第二天早读时，王小雨的作业本上多了同样的涂鸦，晨光里她偷偷冲我比了个大拇指。

高二文理分科时，我在志愿表上勾选了"理科实验班"。班主任陈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她镜片后的目光像浸过冰水的柳叶："你解数学题时眼睛会发亮，但上次物理竞赛，你连基本电路图都画错。"我盯着她桌上泛黄的教案，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带病坚持来家访，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在沙地上画受力分析图。那天暖气片发出嗡鸣，她呵出的白雾在玻璃窗上凝成霜花。

高考前夜，我在空教室反复演算最后两道大题。月光从破旧的窗户斜斜切进来，将我的影子钉在贴满便利贴的墙上。突然，墙角传来窸窣响动，那只总来偷吃我零食的流浪猫不知何时蹲在课桌上，它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跳动的月光。我伸手想摸它，却看见讲台上躺着陈老师上周送来的《费马大定理》，书页间夹着张字条："解题如养猫，急不得。"

此刻我坐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窗台上摆着陈老师临别时送的错题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梧桐叶标本，叶脉里凝固着某个蝉声如瀑的午后。指尖抚过那些被父亲用建筑术语注释的数学题，突然明白解题不是与数字较劲，而是像父亲扛钢筋那样，用汗水浇灌思维生长的根系。邻座传来王小雨清脆的翻书声，我笑着把流浪猫的涂鸦贴在错题本扉页——那只是个永远画不圆满的数学符号，却足够让两个破碎的数字在时光里找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