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六月的清晨,阳光像融化的蜂蜜般流淌在屋檐下。我趴在窗台上数着蝉蜕,那些半透明的空壳像一串凝固的音符,记录着时间在高温中发酵的轨迹。远处荷塘里的荷叶正撑开翡翠色的伞盖,蜻蜓点水时溅起的水珠,在正午的烈日下转瞬蒸发,只留下几圈涟漪在泥塘里缓慢地洇开。
正午的暑气将柏油马路烤得发软,卖冰棍的老伯推着木轮车穿行在巷子里,车轱辘与地面摩擦的吱呀声混着冰棍纸袋的窸窣,在蒸腾的热浪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孩子们赤着脚在树荫下追逐,蝉鸣声浪中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我蹲在巷口的水井旁,看井台上的青苔被晒得发白,水面倒映着老槐树的枝桠,树影在晃动的水面碎成无数游动的金鱼。
傍晚的雷雨总在黄昏时分猝不及防地袭来。雨点砸在晾衣绳上迸溅成珠,雨帘中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整条街道的霓虹灯突然次第亮起。卖糖葫芦的大娘在屋檐下支起折叠桌,琥珀色的糖浆裹着山楂果在雨中晶莹发亮。我捧着淋湿的作业本往家跑,书包带子被雨水浸得发沉,却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咔嚓"声——不知哪个路过的少年用相机定格了我狼狈却生动的背影。
暑假的傍晚总在游泳馆的消毒水味中开始。更衣室的铁皮柜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混着更衣镜里此起彼伏的镜子碰撞声。泳池边的长椅上,中年男人用啤酒瓶盖计算着仰泳的次数,孩童们扑通扑通跃入水中,激起的水花在夕阳下折射出彩虹。我数着更衣室瓷砖上的裂纹,那些蛛网状的纹路像极了地图上蜿蜒的河流,将记忆分割成零散的岛屿。
立秋前的最后一场蝉鸣格外嘹亮。老槐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嘶鸣,树皮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琥珀色的树脂,像凝固的泪滴。巷口的梧桐叶开始泛黄,孩子们用竹竿敲打树干收集知了蜕下的空壳,将它们串成风铃挂在院墙上。我蹲在墙根观察蚂蚁搬家,它们排着细长的队伍搬运面包屑,在晒得发烫的砖缝间开辟出蜿蜒的通道。
寒露那天,卖冰棍的木轮车换上了棉被。老伯的儿子在车斗里铺上稻草,用棉布蒙住木轮,车铃铛上的铜锈被秋霜染得更深。我捧着热腾腾的烤红薯蹲在门槛上,糖炒栗子的香气和烤红薯的甜糯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暮色四合时,有人敲响铜锣,巷子里的灯笼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染成流动的琥珀。
深秋的雨丝细密如针,老槐树的叶子落满石阶,踩上去发出细碎的脆响。我撑着油纸伞走过挂着红灯笼的茶馆,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咚作响。茶馆老板端来姜茶时,蒸笼里飘出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映出墙上"夏"字褪色的墨迹。街角修鞋匠的皮鞋机发出规律的低鸣,修补好的帆布鞋在雨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初冬的第一场雪落在满地梧桐叶上,老槐树的枯枝穿透雪幕,像一柄生锈的青铜剑。巷口的冰糖葫芦摊支起红布帐篷,糖葫芦的竹签在雪地里插成歪斜的标枪。我裹着棉袄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踩碎的积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混着远处教堂钟声在寒风中回荡。卖烤白果的老太太用铁钳翻动炭火,白果的香气裹着雪粒在空中盘旋。
腊月里的冰碴子藏在墙角发黑,老槐树的虬结树根从雪堆里探出,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巷子里的石板路结着薄冰,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我捧着铜火锅站在火炉前,看水汽在玻璃窗上画出一圈圈涟漪。街角裁缝铺的缝纫机仍在运转,银针穿过红绸缎的沙沙声,与远处鞭炮炸响的脆响交织成冬日的交响。
当第一场春雨再次敲打屋檐时,老槐树的新芽已悄悄萌发。巷口卖冰棍的木轮车换上了竹编的冰柜,车铃铛上的铜锈被雨水冲刷得锃亮。我蹲在井台边看青苔重新爬上石缝,水面倒映的云影依旧轻盈。那些被夏天晒褪色的记忆,像井底沉睡的蝉蜕,在时光的沉淀中泛起珍珠般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