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山岚已经漫过青石台阶。我蹲在溪边掬水，指尖触到冰凉的溪流，恍惚间看见山腰的松林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水墨画里晕染开的墨痕。这座横亘在村口的大山，用嶙峋的脊背托起整个村庄的晨昏，岩石缝隙里渗出的水珠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仿佛无数个等待被破译的密码。

沿着蜿蜒的盘山道向上，松针铺就的步道在脚下沙沙作响。半山腰的观景台立着块残缺的石碑，风化的字迹依稀可辨"云台"二字。石缝间探出几株野杜鹃，粉白花瓣沾着露水，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采药人背着竹篓经过，竹筐里新挖的党参还带着山土，他驻足时，松枝上的松鼠突然窜下，惊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这瞬间的动静，让整座山仿佛从凝固的雕塑中苏醒过来。

转过山坳，石砌的村堡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斑驳的城墙下，老槐树的根系深深扎进石缝，树皮上布满青苔的沟壑里，藏着几枚生锈的铜钱。守林人老张的木屋就在堡子西头，屋檐下挂着串干辣椒，在穿堂风里摇摇欲坠。他常坐在门槛上讲古，说百年前山洪冲垮石桥时，有位背篓里装着婴儿的妇人，硬是踩着断木过河，婴儿的哭声至今还在溪水间回荡。暮色四合时，炊烟从各处屋顶袅袅升起，与山间的雾气融成一片乳白色的纱帐。

深秋的枫叶染红半边山腰时，漫山遍野的野菊开了。采菊人挎着竹篮穿行在金浪翻滚的花丛，忽然有只山雀啄食篮中的野莓，红宝石般的果实滚落石板路，惊醒了趴在青苔上的蜗牛。山脚下的古寺飘来晚钟，惊起满林飞鸟，翅膀拍打声惊醒了打盹的松鼠。老张说这些松鼠是山神派来的信使，每年霜降后都会带着松果来寺前求食，寺里僧人总在供案摆上几颗山核桃。

近年山腰多了条盘山公路，水泥路面蜿蜒如银蛇。运材车的轰鸣惊飞林间宿鸟，却意外带来新开的农家乐。木屋檐下挂着"云栖小馆"的招牌，玻璃窗里飘出火锅的香气。穿冲锋衣的城里游客举着手机拍照，镜头里既有苍劲的岩壁，也有塑料椅旁冒着热气的奶茶。山脚下的光伏板阵列在夕阳下泛着蓝光，与千年古刹的金顶构成奇特的拼图。老张蹲在路边抽旱烟，看着年轻人用无人机航拍山峦，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山间忽明忽暗的萤火。

暮色渐浓时，山风卷起最后一片枫叶。我站在观景台远眺，万家灯火在山脚下次第亮起，像散落在墨色绸缎上的星子。山岚又起，将远山染成淡青色，仿佛整座大山正在褪去白昼的喧嚣，准备进入漫长的沉睡。那些被岁月磨得圆润的岩石，那些被雨水冲刷出沟壑的悬崖，那些在时光中静默的守山人，都成了这永恒画卷里最深沉的底色。当最后一缕晚霞消失在山脊，整座大山又回归了它最原始的安宁，任由夜色温柔地包裹起这些承载着千年记忆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