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银杏叶飘落时,我总会想起外婆家后山那片金黄的林子。那些被风卷起又落回原地的叶片,像极了我与外婆之间欲言又止的牵挂。思念这种情绪,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翻涌,如同山涧被顽石阻挡后激荡的水流,在记忆的褶皱里反复冲刷出新的纹路。
记得初中住校的第一个冬天,我裹着外婆织的枣红色毛线手套在操场上跑步。寒风钻进校服领口时,手套里藏着的暖宝宝突然变得滚烫,那抹带着花椒香气的温度,至今仍能让我在深夜惊醒。后来每次翻到那副手套,指尖抚过经纬交错的针脚,总能触碰到外婆握着竹针的粗粝掌纹。她总说针脚要密实些,这样才经得起岁月的磨洗,却不知她布满老茧的双手,早已被岁月磨洗得千疮百孔。
去年整理旧物时,在父亲抽屉深处发现了一支钢笔。墨绿色笔杆上还留着母亲用红丝带缠绕的痕迹,那是父亲年轻时参加抗洪抢险获得的纪念品。笔帽内侧刻着"1987.7.15",正是那年洪水冲垮村庄的日期。我握着这支笔在信纸上反复描摹,突然发现那些曾经鲜活的字迹,早已被时光洇染成模糊的灰影。父亲总说钢笔是写不够的,可我们终究没能写完那些未寄出的家书。
在东京留学时,我常去唐人街的茶馆听评弹。当吴侬软语唱到"月落乌啼霜满天"时,窗外的樱花正纷纷扬扬落在青石板上。那天我买了套苏绣香囊,绣着并蒂莲和鸳鸯,却始终不敢寄回。后来才明白,有些思念就像茶馆里那盏永远温着的碧螺春,看似平静无波,却在氤氲水汽中沉淀着最深沉的牵挂。
今年清明给祖父扫墓,在老宅阁楼发现了一本泛黄的日记。扉页写着"1963年秋",里面夹着张黑白照片:祖父抱着刚满月的父亲站在稻穗堆里,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紫云英。最后一页的日期停在1998年,却只记录着"雨夜,母亲病重"。那些被岁月模糊的字迹,让我突然读懂祖父眼角深深皱纹里的叹息——原来思念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独白,而是两代人用沉默写就的合奏。
暮春的雨又下起来时,我站在阳台上给老家寄明信片。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成河,倒映着楼下新栽的梧桐树苗。忽然想起《诗经》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句子,原来思念从上古时代就已在华夏大地上流淌。那些或浓或淡的牵挂,终将在时光的窖藏中,酿成岁月最醇厚的回甘。就像此刻窗台上那株从外婆院里移栽来的茉莉,即使相隔千里,依然在某个深夜的月光里,准时绽放一簇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