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夜的蒙古包飘着白雾,远处传来牧羊人赶牛羊归圈的呼唤。阿爸把最后一块酥油饼装进柳条筐,铜壶里的奶茶已经滚沸,蒸汽在油纸包着的红糖砖上凝成水珠。我蹲在毡毯边,看母亲用马奶酒在羊皮上画出吉祥的蒙古文,那些弯弯曲曲的笔画像草原上蜿蜒的河流。
牧民们开始大规模迁徙,牧马人把马匹牵到毡房附近,骆驼群在雪地上踏出蜿蜒的足迹。傍晚时分,整个部落都会集中在最大的蒙古包前。老萨满的银铃在风中叮当作响,他手持松枝在火堆前跳跃,口中的祝词混合着马头琴的颤音。人们把写满心愿的纸条系在敖包柱上,那些彩色布条在暮色中像飘扬的经幡。
除夕清晨的雪特别厚,阿妈提前三天熬好了风干牛肉。我跟着表哥去勒勒车旁帮忙,他正往车上铺羊毛毡,车辕上挂着的九个铜铃已经擦得锃亮。牧民们穿着枣红配银饰的袍子,腰间别着镶银的蒙古刀,这种传统服饰要等到祭敖包后才能脱下。阿爸在毡房前支起烤全羊架,羊腿上缠着柏树枝,油脂滴在松木炭上发出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着肉香和松针清苦的气味。
祭敖包仪式从黎明持续到日上三竿。萨满的鼓点震得人耳膜发麻,他手持三弦琴边弹边唱,歌词里夹杂着成吉思汗的传说。人们把奶制品、酒和手工艺品堆在敖包石堆前,阿爸特意从旗里请来蒙汉双语翻译,向游客讲解"敖包相会"的由来。当最后一片哈达抛向天空时,远处传来马头琴的《万马奔腾》,整片草原瞬间被此起彼伏的"斯热"(谢谢)声覆盖。
正午那达慕大会在雪地上展开,摔跤手们的皮靴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最壮观的要数套马杆比赛,骑手们驯服烈马的技巧令人屏息。我跟着邻居阿奶观看射箭,她教我用三指扣弓的传统姿势,箭矢破空时在雪地上划出银色弧线。暮色降临时,牧人们架起篝火跳起查玛舞,少女们头戴天鹅绒花冠,手持银碗敲击出欢快的节奏。
元宵节前夜,牧民们会举办"查干阿日嘎"(雪灯节)。阿爸带我去河滩挑选最完整的冰块,用马粪灰画出驯鹿图案。当千万盏冰灯在月光下亮起时,远处传来呼麦歌手的长吟,声波在雪原上层层荡漾。我捧着热腾腾的奶茶站在冰灯阵中央,看着火光映照在阿妈眼角的皱纹里,突然明白这些传承千年的仪式,不仅是辞旧迎新的方式,更是游牧民族与自然对话的密码。
返程那天,阿爸往我背包里塞了风干牛肉和奶豆腐。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蒙古包群,像撒落在雪原上的白色珍珠。手机突然震动,表弟发来视频通话请求,镜头里他正对着手机拜年,背景是正在搭建的新式羊圈。传统与现代的界限在风雪中变得模糊,但我知道,那些在敖包前许愿的牧童,终将成为守护草原的牧人。